每次回家,迫切地想找一样东西.这样东西,于我,十分重要.这样东西，如一条隐形的纤绳，牵着我，荡荡悠悠。
我多么希望给我开门的,迎接我的就是它,它该是温温热热的,里面扑闪着亮光.能够一下直入我的心底,或者说，见了它，我那悬着的心“咚”的一下，能在倾刻间平稳地安放下来.
我不要它是倦意的,我也不要它是苍白无力的。
我讲的是我的母亲，是她的眼睛。或者讲，是母亲的目光。
我早已习惯与她的眼睛对视。这个习惯，初始于今年五月父亲病故后。
有一次，母亲问，你老看我的眼睛做什么？妈老了哩.这时候我会发现，她的眼神中，恍若泛起了些许少女般的羞涩和含蓄。它立即躲避开，甚至转移视线，转移话题。或者喃喃地讲，窗外起风了，我得收衣衫。或者是，迈开碎步，走进厨房，弄出水声“哗啦啦”。这样，叫我的心生出许许多多的温暖和惬意。我知道，走过漫天风沙尘暴,在我的家，在我的,和我母亲的世界里，立春的时节就要来到。春天的草坪上，我走向我的母亲，相拥熟知如已的母亲。我喜欢，她的眼神，一生都是这样，如她的性情，平和，温柔，不参任何一丝杂质。
之前,发现母亲的眼睛暗淡，浊黄，灰蒙，是一次深夜。我陪母亲，共枕一床。当时，夜静得有些令人不安。母亲起身，说是睡不着。我知道，她又在思念离去的父亲。借着窗外稀薄的月光，母亲的脸膛像一张灰白的老照片，而照片上的眼珠子却是活灵活动的。我希望夜间的这双眼睛停止在休眠的状态，它需要绝对的休息。白天才要如窗口一样开启的，如灯般点亮着的。
母亲梦呓般地，说是，小鸟不能关在笼子里，那样会气死的。
显然，母亲想起的，是白天我的玩笑。见母亲每天怀抱她的孙子，对着阳台声声呼唤小鸟。我就说，去鸟市买一只小鸟给小外孙玩吧，他那么喜欢。母亲满脸的温和，递过来一双柔柔似水的目光。她讲,使不得，使不得，小鸟生来有翅膀，生来就是要放开翅膀高飞的，把它关在笼子，小鸟会活活气死的。
气死？一个“气”字，道出了怎样的人性哲理。我惊诧十分,做了一辈子家庭妇女的母亲，竟然能够讲出如此朴素的经典语录。我迅即捕捉她的目光，一洼苍老的潭水中，两粒黑葡萄珠子浮在水面。而它散发出来的东西,是柔软的,和静的,甚或是坚忍的。
我能读取眼睛里面的故事，故事平实无奇。虽然故事和人一样，也会老去，日子回复到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另一种旧式的状态当中，没有新意，也并不特别。但是，在每一处的日子，有母亲亲切如流的目光，有母亲唠唠叨叨的梦呓，我们的世界被幸福填充得满满的。
是啊,母亲的世界,就要立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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