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-献给2009年母亲节
每次回家探亲，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特殊的香味扑鼻而来，那香气来自母亲简洁明亮的卧室，来自陪伴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一只陈旧的樟木箱。
那是一只保存较为完好的普通的樟木箱。经过岁月的打磨和风化，它的色泽虽然有些褪役或斑驳，箱盖上也已经积存着一层不易清洗的透亮的油渍，但是，就箱子整体结构而言，它的质地均匀平整、光滑细致，找不到一处树木结节。母亲曾经搬迁几次，都将一些旧家什做过处理，唯有那只樟木箱，她总会找来硬壳纸或旧床单将它包裹好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搬运上车。
小时候，偶尔见过母亲轻轻地打开并未上锁的箱子。她掀开平铺在最上层的一条质地优等、花色淡雅的丝薄纱巾，从箱底下抖出一两件衣物或其它什么的，或者往箱内存放什么，然后又轻轻地盖上。每一次，我的心都会涌起一种莫名的幸福感，因为在孩童眼里，母亲是天，母亲是地，母亲在家的每一个动作都意味着依靠和希望。记得每次开箱之际，我和妹妹像跟屁虫似地躲闪在母亲身后，或用双臂停趴在箱子边缘，瞪大眼睛仰望着母亲温柔的脸，她翻弄着、整理着，里面的所有物品被叠放得井然有序。望着母亲满足而微笑的眼神，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受到过好奇心的驱使，我踮着脚、伸长脖俯视箱子四周，直至最底层。这样的幸福时光，在我美好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烙印，感觉母亲的那只樟木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座宝库，那里仿佛珍藏着母亲为我们全家准备的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宝物。然而，樟木箱里究竟有何贵重物品，使之成为母亲一生中的最爱呢？带着疑问，在我十六岁那一年，第一次离开家外出求学，答案才渐渐变为清晰，母亲为我敞开心菲，打开了樟木箱的所有秘密。
那是一个风清月淡的夜晚，由母亲引领，我开始真正走进心中向往已久的“宝库”。我抚摸着散发樟脑香气儿的箱盖，又一次闻到了香樟的特殊气味，那味儿使人神情气爽，心旷神怡。只见母亲娴熟地揭开箱盖，那条漂亮的丝巾随着一阵轻柔的风，如水面涟漪微微抖动，好生柔情。
母亲告诉我，这只樟木箱是外祖父送给她的唯一嫁妆。有关樟木箱的来历，母亲记忆犹新。她说樟木箱蕴含着外祖父对她的深切关爱和期望。外祖父的家乡系江西樟树，那儿的山岭山岗，长满了一棵棵高大威峨的香樟树，每年初夏开花之际，黄绿色的圆锥花序，树冠广展，叶枝茂盛，浓荫遍地，气势雄伟。香樟树含有的特殊香气，能耐温、能抗腐，还能祛虫，尤其难能可贵的是，它在树中俊秀飘逸，却又中规中矩，虽为名树，但以朴实著称。外祖父挑选了上好的樟木板，请手艺高超的木匠为母亲打做了这只樟木箱。从此，樟木箱成为母亲生活中一位特殊的伴侣，走过了人生风雨几十年，走进了一段完满的婚姻。可以说，樟木箱见证着母亲青春的每一处印记及生活的每一个足迹。
母亲打开一叠旧照片，我看见年轻的母亲，窈窕的身段，圆圆的脸庞，梳扎着两条垂腰的大麻花辫，照片上的她微笑着扬起脸，欲言又止。这时，母亲从箱子中间找到一本书，欣然捧在手，喃喃自语：
“这是你外祖父留下的。”我高兴地接过厚厚的旧书本，书名竟然是《妇产学科》。母亲面对我流露的惊诧表情，高兴地讲起了她的故事。原来，在母亲小时候，因家庭贫穷，上学时间甚少，所以读书不多。而外祖父是当地闻名遐迩的中医师，希望母亲继承他的事业。后来，母亲出嫁，以书为师，多靠自学，在当时医疗机构条件很差又缺少专业技术人员的情况下，成了一位随叫随到的业余妇产接生员，为街坊邻里接生接喜。记得有一次深夜收工回家，我发现母亲的额头渗透着细细的汗珠儿，柔和的灯光，映衬着笑容可掬的母亲，她的大眼睛更加漂亮了。
当我回过神，只见母亲从樟木箱的最底层，又找出来一摞旧报纸，她像个孩子似的，高兴地打开一层又一层。原来里面全是色彩斑斓的各类奖状，有的是父亲的，有的是我和弟弟妹妹的，也有母亲自已的，数一数、算一算，居然有六十九张。那时听说有人集邮，但没听说有人收藏奖状。母亲说，虽然她读书很少、见识不多，收藏这些奖状是为了给自已一个安慰。我突然意识到，这么些年来，母亲为家庭付出太多，为自已得到太少。我想，这些奖状的背后不知凝聚着母亲多少因勤劳而付出的心血啊！这些奖状又何尝不是她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儿呢？我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浪，双眼朦胧，对母亲的举动肃然起敬，当时，我真想张开双臂拥抱母亲。
岁月悠悠洗尽万种铅华，时光蹉跎述说千般情感。如今，母亲的家添置了各式新衣柜新家俱，摆设精致美观，大方实用。而那只普通的樟木箱依然蕴藏着母亲那一份割舍不下的岁月情怀，它安静地搁置在母亲的床边，如同一位忠实的情侣，陪伴着母亲。近年，母亲退休在家，已经两鬓霜染，记忆衰减，为了操持更多的家务，抚养儿孙一代健康成长，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打开樟木箱，打开她渐渐封存的美好记忆。每次回家，我很想往樟木箱内添加一点什么，这一点会是什么呢？除了思念与寄托，最重要的，还有女儿为了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一份美好祝愿……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