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材魁梧,慈眉善目。操一口浓郁斯文的外乡口音;他一生清贫,本色做人;他一生的职业是“郎中”,医治的病人无数,在当地远近闻名;邻里街坊大人小孩统统叫他“周先生”。
这年除夕前几日,素以节俭度日的周先生,咬咬牙从集市上买来一只肥鸡,足有三斤三两,以备除夕全家大小饱餐一顿。
孩子们围着父亲前后左右,高兴地议论着除夕晚餐有关吃鸡的快乐种种。
大女儿说:“这么大的一只鸡,吃一半留一半吧。”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。
老二说:“爸爸做的鸡汤很好喝吧?”她伸出小舌头舔舔唇,仿佛那美味鸡汤已经溢满口中,灌下了肚。
小女儿撒娇说:“爸爸,我喜欢吃鸡腿。”
“好,好,好。”
周先生慈爱地望着三个孩子,欣慰地笑了,尽管她们的身体是那样的瘦弱,一年到头,总算可以让她们高兴高兴了。
几天来,那只鸡被圈养在一只竹编的笼子里。每次吃饭的时候,大家总忘不了往笼子里喂上几口残食。听着那鸡高傲的打鸣声,孩子们的心里乐开了花。掐着手指头计算着除夕晚餐的到来。
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的那天中午, 门外突然怒气冲冲闯进一人,周先生定神一看,来人正是对门的瑞娌婶。她二话没说,径直走向鸡笼,左看看,右瞧瞧,嘴里振振有词:
“奇怪!奇怪!我家的鸡怎么跑到你家的笼子里了?”
周先生和孩子们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情景,弄得瞠目结舌。还没缓过神,瑞娌婶的手已经伸进了笼子。那只鸡被瑞娌婶抓着“咯咯咯”叫不停,后来听左家邻居文斌叔说,他也听到了。
眼睁睁地看着瑞娌婶把鸡抓走,几个孩子急得涨红了脸,无息地抬头望着父亲,等着周先生的下文。这时候周先生的脸部表情异常平静,他没有抬头,他没有起身,照常低头吃着碗里的最后几粒米饭。
瑞娌婶走了,那只鸡也不见了,空空的笼子意味着过年的那份美食美味,那份盼望一年的快乐,在短短的几分钟,随着最后一声鸡鸣飞走了。
大家沉默了,空气凝固了。十几岁的大女儿再也忍不住了,忽地站起来:
“爸爸,您为什么不说话啊?明明是我们家买来的鸡,她凭什么抓走啊?您为什么不和她理论理论啊?”
周先生沉默片刻,操着难改的异乡口音,缓缓地说:
“孩子,要记住,与人相处,吃亏是福,以和为贵。我是外乡人,不能为了一点小事和邻居闹矛盾啊。”
孩子们无言以对,似懂非懂。
傍晚时分,不料瑞娌婶又上门了。她手里抱着那只羽翼丰姿的肥鸡,脸上堆起了平日难见的一丝笑意,语气缓和了许多:
“对不起,周先生,我错怪你了。”说着,自动将鸡放回笼子,三步一回头地走了。
几个孩子你看我,我看你,再看看她们沉默不语的父亲,又看看鸡笼,最后确定家里的肥鸡真的回来了,快乐重新荡漾在她们脸上。
后来得知,瑞娌婶家的鸡是在她家床下找到的。
这年的年夜饭吃得特别香,这年也过得很踏实。上桌的鸡汤里加入了一份精致的佐料,那就是父亲的叮咛与期许。孩子们在外乡人父亲的羽翼呵护下长大了。
这是真实的故事,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乡村小镇的一个普通家庭。那个大女儿是我的母亲,从她那得知,外祖父十九岁随人学医来到本地,后与外祖母成婚,在当地生活了半个世纪有余。他叫周炳山,江西“药都之乡”樟树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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